发表于 2008-7-23 01:24 AM | 只看该作者
军营老帖回眸“卫小青的妈妈是精神病。”
有一天,我在大礼堂后面,一个常人根本不会去的角落里,看到了这行文字;“卫小青的妈妈是精神病。”
旁边还画了一只游水的鸭子和一道算术题。
我看了看周围,想找个什么得力的工具把它们擦掉,可这种阴暗角落,除了我这种爱琢磨事儿的小孩,其他人不太会光顾那里,所以也没什么可以利用的工具。那里除了碎砖头,还有从礼堂后面化装间里,演员们从窗口扔出的烟头和带油彩的卫生纸团之外,就是墙根下的苔藓了。
我站在那里一时束手无策。
我那年七八岁吧,在部队办的小学读书。卫小青有十七八岁,虽然我们住在一个大院里,我们却不常看见他。他开始在市里面上中学,不知不觉已经是市里面流氓集团的正式成员。他留着分头,上身穿军装,底下穿着拖到地的长裤子,吐口水的动作也与众不同,他是咧开嘴呲着牙,把口水从牙缝里挤出来,“呲”地一声,老远。
他就是那种标准流氓集团成员的做派。我那时一直想不通,为什么当流氓非要叫人家一眼就能看出来。
那时候,我们院的孩子大了,要么当兵,要么当流氓,卫小青没去当兵,只好当流氓。他会打快板,二胡拉得极好,人又英俊,很讨女孩子的喜欢,不当流氓可惜了。
卫小青家刚搬来,他妈妈就有了精神病,他们家刚搬进大院,但好多人家的父母都跟他家认识。因为这是一个野战军的部队大院,过去很多人都在唐山的老军部一起住过,后来部队搬家了(术语叫“换防” ),大家都搬到了这个新地方,只不过有的人家搬的快些,有的慢些。我不认识这家,是因为我家以前住在熘炮团家属院,现在我爸调进了军部。这个新军部在一个山区,四面环山,对面的山下,依着山的形状有一条很好的柏油马路,旁边村里的农民管它叫“战备路”。因为是部队修的,平时主要跑的是军车。出了部队大院的门,走不远就可以上了这条“战备路”。夏日黄昏里,人们吃了晚饭,大院里的人,三三两两就走上这条路上散步。大院里的那些操蛋孩子也都有散步的习惯,散起步来,两眼不老实,四处撒摸大院里出来散步的漂亮女小孩。
我却爱看卫小青的妈妈。
她爱和一两个妇女一起出来散步,我经常可以看见她微笑着,说着什么或是听别人说什么,都是微笑着。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微笑,也并不是每一个微笑都那么动人,就好像不是每一种植物都会开花,也不是每一朵花都散发着芳香。
夏日黄昏里,空气仿佛极为透明,各种声音,都可以传得很远,你甚至可以听见归巢的麻雀翅膀鼓动的声音,呼呼的,像一个漂亮的三岁小女孩在你的耳边吹气。
卫小青妈妈的笑声,我从多远都听得到。她身材苗条,眼睛也总是亮闪闪的,听说她原来是一家市歌舞团的独唱演员,这样她在我们家属院那些妇女里面当然就出众了,因为那些家属大部分来自农村,即使那些高干的家属也不例外,气质当然就差一些。
比如刘小兵他妈,就总也改不了她的农村气质,牙上老沾着韭菜,一看电影就睡觉,电影散了,大家一步步往外挪着走,同时回头笑着看她孤零零一个人在诺大的礼堂里打着盹。她还是个马大哈,早晨叠被子,愣是把不到一岁的刘小兵的小妹妹叠在了里面,夭折了。
马宝山他妈的牙很长,黄黄的,一年四季都露在外边,说话很侉,拉着长声,到织手套的家属工厂上班总迟到,人家一说她,她就拉着长声说:
“我也没有个表喂--”。
那是七十年代初,一块表的地位相当于今天三十三英寸的彩电。后来她有了表,全院的大人小孩都为她高兴,像是了了大家一件心事。
那些家属们就像一群朴素勤俭其貌不扬的老母鸡,卫小青的妈妈在她们中间当然是一只鹤,十足风韵.十足优雅。
我问过我妈,卫小青的妈妈为什么就不用上班,我妈说:人家是病号儿呀!语气中很是羡慕。我妈不说卫小青的妈妈是精神病或神经病(一般人都把这两种病混着叫),而总是说人家是“病号儿”。
我有时爱凑个热闹,尤其是在学校里,总爱和同学打闹。但我放学回家总爱找点儿理由不跟大家一起走。等班上的人走得差不多了,我就偷偷从学校后墙的豁口跳出去,急匆匆地从小路往家赶,中间还要跳一道部队的后院墙,但我乐此不疲,因为走那条路,可以路过卫小青的家门口。
那时候,卫小青的妈妈总是一个人站在她家门口的那棵杨树下,神态悠闲地东瞧瞧西望望,干干净净的,脸上有人没人总带着一种淡淡的,对一切都很满足的微笑,就像人们独自想着美好往事时的那副样子。
我总是想着那个场面:凉爽的夏末秋初,白杨树一身的树叶如铃铛闪闪发光,沙沙做响;一个爽爽朗朗的美丽妇人,用朦朦胧胧的眼神眺望远方,嘴角含着对美好往事遥远记忆的甜丝丝的微笑---但是我还要装作一个匆匆赶路心无旁骛的小学生,表情严肃,一丝不苟;这时候,看见我,她就会慢慢地转过身,轻声问我:
“放学了?”
我就庄重地站住,对她似看非看地点点头,她就对我笑笑,看着我匆匆离去。
每年夏天的中午,我们都会跳过院墙,到后山上去偷农民的桃子。我们极度紧张地到树上把那些毛桃掠下来放在背心里,背心插在松紧裤腰里,是天然的布袋子,穿着装满桃子的背心,我们就都有一个疙疙瘩瘩的大肚子。桃子偷回来,我们像人类的祖先那样把毛搓一搓就吃。
“你们身上不痒吗?”卫小青的妈妈问我们。
我们吃桃的地方就在她家附近,我们都知道她是我们全院最没有威胁性的女人,你不用耽心她会告诉你的家长你干了什么坏事,这在整个家属院再没有第二个妇女可以做到,那些妇女看见别人家孩子做了什么坏事,就会扯着嗓子拚着老命冲着你们家的方向乱喊:“快看呀,你家孩子---”
我们只有到吃完才能领会到她的耽心不无道理,那时我们全身被那些桃毛弄的奇痒,有的人边吃桃子边在墙根下撒了尿,那痒痒的地方就不只是肚皮了。
这时,卫小青的妈妈就会叫我们从她家抬出一桶水,拿出尼龙毛刷,帮我们冲洗那些可恨的无处不在的桃毛。我们从没想过她为什么那么做。
[ 本帖最后由 111zzzddd 于 2008-9-4 07:31 PM 编辑 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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